第1章 凤栖突厥

  突厥王庭的夜,是被牛油火把点燃的。

  烈焰舔舐着黑暗,映照着一张张粗犷而充满审视意味的脸孔,空气里混杂着烤肉的焦香味、马奶酒的酸醇,以及一种无形的、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野心。

  元清月端坐在铺着白虎皮的胡床上,繁复嫁衣下的身躯挺得笔直,唯有藏在广袖中的指尖,冰凉如铁,微微蜷缩,触碰着暗袋里那枚坚硬冰冷的“玄月”令牌。

  北周安国公主?不,那是她的黄金镣铐,唯有这枚令牌,才提醒着她真正的身份,和此行血雨腥风的使命。

  “公主,可汗到了!”贴身侍女阿云低声提醒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元清月抬起眼晴,王帐入口处,突厥的颉利可汗阿史那咄吉身着貂裘;

  阔步而来,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,最终,沉沉落在她的身上,那眼神,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,和评估货物价值似的审视。

  他身旁跟着一位年轻王子,眉眼深邃,气质沉稳,少了几分蛮悍,多了几分睿智,那是可汗的次子,阿史那杜尔,他的目光也落在元清月身上,却带着一种审慎的探究。

  宴开百席,喧嚣震天,酒过三巡,可汗的兴致似乎高涨起来,他举起金杯,朗声道,声音盖过了帐中的嘈杂声:

  “久闻中原贵女多才多艺!安国公主,来到我草原,何不献上一舞,让我等儿郎也开开眼界?”

  瞬间,无数道目光犹如箭矢般射来,好奇、轻蔑、等着看笑话的戏谑……谁都知草原舞蹈热烈奔放,南朝公主那矜持作态,岂非自取其辱?

  元清月心中雪亮:这不是邀请,是下马威,若她怯懦或出丑,北周的脸面便在此地被踩在脚下。

  她徐徐起身,面上是一片无懈可击的温婉沉静,敛衽一礼:“可汗有命,清月岂敢不从,只是仓促之间,恐舞姿粗陋,有污尊目。”

  话音未落,她解下曳地的绣金披风,里面,竟是一身为舞剑而改良的绯色劲装,腰束银带,将她窈窕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,更平添一股寻常闺秀没有的飒爽英气。

  帐中响起一阵细微的惊叹声!乐师奏响胡琵琶,弦声骤起,犹如马蹄踏碎荒原,元清月旋身跃入席间的空地,水袖扬起,身随曲动——

  并非柔媚的宫廷舞,而是一曲融合了剑器韵味的《破阵乐》!绯色的身影在熊熊火光照耀下,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,每一个回旋,带着隐而不发的力量;

  每一次腾挪,踏着金戈铁马的节奏,她的目光清冷如雪,扫过在场每一张突厥贵族的脸上,那不是欣赏,是审视,是铭记。

  这舞,是姿态,更是无声的宣告:北周公主,非是易与之辈。

  一舞终了,满帐竟有片刻的寂静,随即,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与嚎叫声,颉利可汗抚掌大笑,眼中闪过真正的兴味:“好!不想南朝公主,亦有我草原儿女的豪情!”

  就在这时,一个娇柔带笑的声音,犹如丝线般钻入这片喧嚣声中:

  “公主殿下舞姿绝世,真如九天玄女下凡。奴婢冯小怜,特奉吾皇之命,随侍公主左右,谨以薄酒,为殿下贺。”

  元清月转身,一个身着北齐宫女服饰的女子,手捧金杯,袅袅娜娜地走上前来,杏眼桃腮,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,正是日间在送亲队伍中见过的那位北齐“陪嫁女官”。

  四目相对的刹那,元清月的心,猛地一沉,那双眼,太静了,静得像幽深的古井,与脸上娇媚的笑容截然不同。

  没有卑微,没有敬畏,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,以及一丝……极淡却无法错认的探究——“同类!”

  几乎是本能,元清月确定了,这是经过最严苛训练、视人命如草芥的眼神,北齐的间谍——“朱颜”!

  冯小怜盈盈拜下,双手奉上酒杯,姿态谦卑完美,然而,在她低头的一瞬,元清月清晰地看到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、转瞬即逝的弧度。

  “挑衅!——嘲弄!”

  “有劳冯大家!”元清月伸手去接,指尖即将触碰到杯壁的瞬间,冯小怜的尾指几不可查地向前一送!

  一股暗劲袭来,直冲手腕,若元清月真是娇弱公主,这杯酒必然脱手,溅湿衣裙,当众出丑。

  元清月手腕微不可觉地一沉,犹如柳絮拂过,巧妙化去那股力道,稳稳接过酒杯,与此同时,她的指尖在杯沿看似无意地一拂,一丝微不可查的粉末已融入了酒中。

  “此酒甚好,代我谢过齐皇陛下厚意!”元清月嫣然一笑,仰头将酒一饮而尽。

  电光火石,第一次交锋,无声无息,平分秋色。

  冯小怜眼底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,柔顺退下。

  宴会继续,喧嚣之下,暗流已开始奔腾,元清月坐回位置,感觉后背有冷汗渗出,这个对手,比她预想的更危险,更狡猾。

  约莫一个时辰后,宴席将散,突然,一名突厥卫士仓皇闯入,用突厥语急报,声音充满了惊恐:“可汗!不好了!咄苾叶护……他在帐中遇害了!”

  咄苾叶护!正是突厥内部主张与北周结盟的重臣!

  帐内欢声笑语戛然而止,瞬间寂静,颉利可汗勃然变色,猛地起身道:“你说什么?!”

  很快,更多的消息传来,在咄苾叶护的遗体旁,找到了一枚不属于突厥的、做工精巧的南方式样耳环。

  更有人“指认”,宴席中途,曾见安国公主的侍女阿云,鬼鬼祟祟靠近过叶护的营帐。

  证据,似乎直指元清月!“拿下她!”颉利可汗怒不可遏,手指猛地指向元清月,眼中杀机毕露。

  卫士应声上前,就在这时,冯小怜却突然越众而出,她面色“惊惶”,声音却清晰得让每个人都能听见,用的竟是流利的突厥语:

  “可汗明鉴!奴婢……奴婢方才似乎看见,公主殿下的侍女阿云,确实在叶护帐外徘徊过!”

  这一指证,看似坐实了元清月的罪名,却巧妙地将焦点引向了“侍女”,留下了转圜的余地。

  顿时,所有怀疑和愤怒的目光,犹如利箭,尽数射向元清月。

  元清月心中冰冷一片,毒计!这是冯小怜的一石二鸟之策!既能除掉她这个北周间谍,又能破坏和亲,激化突厥与北周的矛盾!

  火光下,冯小怜站在可汗身侧,看向她,眼神依旧柔媚,底处却是一片猫捉老鼠般的戏谑,和冰冷的杀机。

  元清月深吸了一口气,压下翻涌的气血,她推开护在她身前、浑身发抖的阿云,迎着可汗杀人的目光,以及冯小怜那看似担忧实则冰冷的注视;

  非但没有惊慌失措,反而挺直了脊梁,她清冷的目光,犹如寒刃般扫过冯小怜带着一丝得色的脸,最后,定在颉利可汗脸上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王帐:

  “可汗!清月此行,为两国修好,携诚意而来,身家性命皆系于此,岂会行此自绝于天下的蠢事?”

  她微微一顿,语气斩钉截铁:“这耳环,不过是拙劣的仿品!真正的凶手,是想一箭双雕!既除叶护,更欲破坏和亲,让我大周与突厥鹬蚌相争!”

  “其心——可诛!”

  “诛”字出口,如金石坠地,帐内众人脸色骤变。

  而就在这时,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更加急促混乱的脚步声和惊呼,夹杂着兵刃碰撞的锐响!

  一名浑身是血的侍卫跌跌撞撞冲了进来,嘶声喊道:“可汗!有刺客!朝……朝这边来了!”

 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瞬间吸引向帐外,元清月的话音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交织在一起。

  颉利可汗的杀意僵在脸上,惊疑不定,阿史那杜尔王子猛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,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。

  冯小怜脸上的媚笑彻底消失,眼底首次掠过一丝真正的错愕与凝重。

  风波,已至!

本章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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