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章 逼近江州·友谅野心

  江州城外的江面上,水雾刚散,天色灰白,仿佛天地间尚未完全苏醒。晨风掠过江面,带着湿冷的气息扑在人脸上,像刀子刮过一般。战船一艘接一艘靠岸,船头铁甲撞在浅滩上发出闷响,如同战鼓低沉地敲击着大地的脉搏。木桨划破水面的声音渐次停歇,取而代之的是铠甲碰撞的铿锵、脚步踩进泥泞的“噗嗤”声。士兵跳下船,列队成行,泥水溅起在他们腿甲上,凝成一道道泥痕。他们的呼吸在寒气中化作白雾,目光却如鹰隼般盯向远处那座静默的城池。

  旗帜一杆杆竖起,深红底色上绣着一个遒劲的“陈”字,在微风中猎猎作响。风吹得旗面啪啪作响,像是催促着战争的号角即将吹响。空气中弥漫着铁锈、火药与江水腐草混合的气息,令人胸口发紧。

  陈友谅站在一辆高大的战车上,披着黑铁战甲,肩覆兽首吞肩,腰间悬挂一柄宽刃长刀,刀鞘乌沉,似藏杀机。他手扶刀柄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他抬头看向前方的江州城,城墙在晨光里显出轮廓,斑驳厚重,宛如一头伏卧的巨兽。城楼上的守军正来回走动,身影模糊却警惕,弓弩手已就位,滚木礌石堆叠如山。

  他没说话,只是盯着那座城,看了很久。眼神里没有焦躁,也没有冲动,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。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砖石,落在城中每一处要害之上——西门吊桥、东墙箭楼、南门瓮城……他在心里早已将这座城拆解千遍,只等一声令下,便将其彻底碾碎。

 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,几名将领快步走来。赵普胜走在最前,盔甲未卸,满脸风尘,显然是连夜赶路而来。他抱拳行礼,声音洪亮:“将军,前锋已到位,三路兵马都压到了城下,只等您一声令下。”

  陈友谅微微颔首,目光仍未移开:“江州是长江中游咽喉,拿下它,咱们就能顺流而下,直逼金陵。这地方,不能留给元军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陡然转厉,“谁握住了江州,谁就握住了半壁江山。我不争一时安稳,我要的是天下归一!”

  黄绍站在旁边,眉头微皱,低声问:“城里可有动静?”

  一名斥候疾步上前,单膝跪地禀报:“昨夜四门紧闭,城头加派弓弩手,滚木礌石尽数搬上墙头。守将调了五百人轮班守夜,百姓皆被勒令闭户,街巷空无一人。今晨已有民夫拆除临街屋舍,腾出射界。”

  陈友谅冷笑一声,嘴角扬起一抹讥讽:“他们知道我要来。可知道又能怎样?凭这点人马,几块石头,就想挡住我十万雄师?”他缓缓转身,目光如电扫视众将,“你们看看,有人偏安一隅就称王,划块地盘就立国。明玉珍在四川搞什么‘大夏’,不就是怕打硬仗?修庙宇、祭天地,装神弄鬼,图个虚名罢了。可天下是谁的?是敢拼的人的!是我陈友谅的!”

  他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锤,砸在众人耳中。

  “我有十万兵,千艘战船,铁炮三百门,艨艟巨舰遍布江面。难道只配守个汉阳?只配看人脸色行事?”他猛地抬手,指向江州城,“今日布阵,明日攻城。先用火炮轰开一角,再派敢死队登城。谁第一个踏上城楼,赏百金,升三级!若能斩将夺旗,封万户侯!”

  命令传下,军中立刻动了起来。战船重新编队,炮架由牛车拖曳推至前线,士兵们扛着火药箱往来穿梭,汗水浸透衣甲。工兵队伍迅速展开,投石机的木臂一根根竖起,绳索绞紧,重锤坠下,地面因组装震动而微微颤抖。炊事队烧起大锅,米粥翻滚,肉汤飘香,饭食一筐筐送往前线。

  就在这片紧张有序的忙碌中,江州城内突然鼓声大作!

  咚——咚——咚——

  三声急鼓,撕裂了清晨的寂静。

  守城将领张猛冲上东门城楼,披甲执剑,面色凝重。他眯眼望向江面,远处密密麻麻全是战船,帆影连绵,旗帜如林,黑压压一片,像一块巨大的铁幕铺展在江心。更令人心惊的是,敌军已经开始搭建浮桥,数十条小舟并排固定,木板迅速铺设其上,进度惊人。

  “传令!”他怒吼道,“全城戒备!弓弩手上墙,滚木礌石准备!点燃烽火台,通知上游诸城!”他又转向副将,“派人去巡抚衙门,要他们打开府库,发放兵器!壮丁全部征召,每户出一人,上城墙协防!”

  副将犹豫:“大人,要不要派人去元帅府求援?毕竟江州非寻常城池,一旦失守,沿江危矣。”

  张猛摇头,眼中闪过一丝悲凉:“来不及了。现在派人去,等信使回来,城早破了。咱们只能靠自己。”他握紧剑柄,声音低沉却坚定,“把城里的青壮都召集起来,每人发一把刀,一支矛,上墙守着!宁可战死,也不能让贼寇踏进城门一步!”

  街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巡逻队挨家敲门,喝令百姓闭户锁门。一家药铺门口,老掌柜佝偻着背,正往门缝塞湿布,以防火箭引燃。他儿子抱着两坛药酒往地窖搬,脚步踉跄却不肯停下。“爹,这些酒能治伤。”少年喘着气说。老人点点头,眼里含泪:“搬完就躲进去,别出来。”

  隔壁铁匠铺里,炉火早已熄灭,铁匠坐在门槛上磨刀,双手布满老茧,手指被割出血也不停。他一边磨一边低声念叨:“杀一个够本,杀两个赚一个……老子这辈子打了一辈子铁,今天,该用它杀人了。”

  城墙上,士兵们蹲在垛口后,检查弓弦和箭支。一个年轻士兵手抖得厉害,几乎握不住弓。老兵拍了下他肩膀,声音粗哑却沉稳:“别怕,死不了。只要听令,别乱动就行。”

  “可……可他们人太多了。”那士兵咽了口唾沫,嘴唇发白。

  “多又怎样?”老兵冷笑,眯眼望着江面,“咱们站得高,他们往上爬,一个个都是活靶子。你只要瞄准,放箭,就行。记住,箭不是用来吓人的,是用来穿胸破喉的!”

  太阳升到头顶时,陈友谅下了战车,走进中军帐。帐篷宽敞,中央摆着一张楠木长桌,地图铺在其上,用石块压住四角。他俯身细看,木棍指着江州西侧:“这里,是突破口。西门靠山,地势陡峭,不利于大军展开,他们必以为我们不会主攻此处,防守薄弱。今晚派一队精锐悄悄摸上去,炸掉瞭望台,为明日总攻扫清障碍。”

  黄绍凑近看,眉头紧锁:“万一他们防着呢?设伏兵、埋绊索,我军恐遭重创。”

  “那就强攻。”陈友谅语气平静,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,“我不在乎死多少人。只要城破,尸体堆也能堆出一条路来。打仗,从来不是比谁聪明,而是比谁能熬,谁能狠。”

  帐外忽传来急促马蹄声,斥候飞奔而入,单膝跪地:“报告!发现元军斥候三人,骑快马往北而去,应是去向上游报信!”

  帐内将领闻言色变,有人怒道:“追!杀了他们!”

  陈友谅却笑了,笑声低沉却森然:“让他们报。让所有人都知道,我陈友谅来了。让沿江各城都知道,谁挡路,谁就得死。”他走出帐篷,抬头看天。云层压得很低,风开始变大,吹动他披风猎猎作响。他深吸一口气,转身下令:“全军吃饭,养足力气。入夜后,点火把,绕城巡行,让城里人听着我们的声音,睡不着觉。”

  命令传遍营地,炊烟袅袅升起,饭香混着铁锈味飘在空中。士兵围坐吃饭,一边啃干饼一边磨刀,刀刃在石头上来回滑动,发出刺耳的“嚓嚓”声。医营里,大夫正在给一个受伤的士兵包扎手臂,那人咧着嘴笑:“没事,被石头蹭了一下。明天攻城,我还上。”

  夜幕降临,江边燃起无数火把,连成一条蜿蜒的火龙,环绕江州城三里之外缓缓移动。战鼓敲响,士兵齐声呐喊:“破城!破城!破城!”声音滚滚如雷,震得江水微漾,传进城内,屋里的百姓缩在墙角,孩子吓得哭都不敢大声,母亲死死捂住他们的嘴。

  张猛站在城楼上,手按剑柄,脸色铁青。他望着远处那片火海,听着那一声声“破城”,心中明白——这只是开始。

  第二天清晨,浓雾未散,江面如笼轻纱。陈友谅再次登上战车,这次他穿上了全套铠甲,头盔上的红缨随风摆动,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。他举起右手,身后千名弓弩手同时拉弦,弓臂弯曲如满月,箭尖寒光闪烁。

  “放!”

  一声令下,火箭腾空而起,划破雾气,拖着尾焰射向城头。数十支火箭命中屋顶,茅草瞬间起火,黑烟滚滚升腾。守军慌忙扑救,水桶来回传递,但火势蔓延极快。与此同时,滚木礌石纷纷砸下,砸中攻城梯,发出巨响,木梯断裂,数名士兵惨叫坠落。

  敢死队开始冲锋,背着沙袋填护城河。箭雨从城头倾泻而下,不断有人倒下,鲜血染红泥水,但后面的人立刻补上,毫不退缩。一座浮桥搭到一半,被滚油浇中,刹那间烈焰腾空,火顺着桥面烧回去,几名士兵跳江逃生,却被湍流卷走。

  陈友谅站在高处,冷冷看着。他的脸如同铁铸,毫无表情。他挥下手:“第二队上。”

  又一批士兵冲出,扛着巨盾,顶着箭雨前进。盾阵如墙,步步推进。一架云梯终于靠上城墙,三名士兵攀了上去。城头守军立刻围拢,长矛刺下,一人当场毙命,另外两人被钩竿勾住脖子拖下墙,摔在地上不动了。

  “将军,要不要用火炮?”赵普胜问,语气焦急。

  “再等等。”陈友谅盯着城楼,眼神如鹰,“等他们筋疲力尽。我要他们在绝望中崩溃。”

  中午时分,攻城暂停。双方都在喘息。陈友谅让人抬来一口大锅,煮肉汤分给前线士兵。他自己也喝了一碗,热汤入腹,驱散寒意。他擦了擦嘴,淡淡道:“今晚,总攻。”

  黄绍低声提醒:“将士们打了半天,有些累,伤亡也不小。”

  “那就换人上。”陈友谅打断他,声音不容置疑,“打仗不是比谁轻松。是比谁能撑到最后。我不管他们累不累,我只要江州。”

  傍晚,他召集中军将领进帐。地图摊开,他用刀尖划过长江走向:“拿下江州,我们就控住了上游。下一步,就是顺江而下,打太平,取金陵。朱元璋现在还在种地,等他收完粮,咱们已经兵临城下了。”

  众将屏息听着,帐内鸦雀无声。

  “有人说,我该稳一稳。”陈友谅环视一圈,目光如炬,“可什么叫稳?明玉珍稳了,他就只能窝在四川。我想的是整个天下。天完没了,没关系。我陈友谅,就是新天完!”

  帐内一片寂静,唯有烛火摇曳。

  片刻后,赵普胜第一个单膝跪地,重重叩首:“愿随将军,取天下!”

  其余将领纷纷下跪,齐声高呼:“愿随将军,取天下!”

  陈友谅站着没动,脸上没有笑,也没有激动。他只是点了点头,声音低沉却坚定:“准备夜战。”

  入夜,江边再次亮起火光。攻城器械缓缓推进,炮架对准城墙薄弱处。士兵列队待命,刀出鞘,箭上弦,火把映照着他们坚毅的脸庞。

  陈友谅站在高台上,望着江州城。城头灯火微弱,守军影影绰绰。他知道,里面的人也在等,等他下一步动作。

  风从江面吹来,带着水腥味。他抬起手,慢慢举过头顶。

  鼓声停了。

  全场安静。

  他握紧刀柄,嘴唇动了动,正要下令——

  就在这时,西门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,轰隆!火光冲天而起,照亮半边夜空。瞭望台塌陷,砖石崩飞,守军惊叫四散。

  陈友谅嘴角微扬,终于吐出两个字:

  “攻城!”

本章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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