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敲打着艾伦公寓的窗户,发出单调的节奏。他站在阴暗的房间里,面前是全息投影中娜塔莎苍白的脸。她的微笑比记忆中稀薄了些,像是信号不良的传输结果。
“艾伦,医生说我下周可以尝试下床走动了。”她的声音带着希望,但艾伦能听出其中强撑的虚弱。
“太好了,我这边项目奖金刚下来,足够下一个疗程了。”他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,手指却不自觉地在口袋里蜷紧。那笔钱根本不是项目奖金,而是他作为“意识猎人”的报酬——一份他永远无法向娜塔莎解释的工作。
通话结束后,艾伦走到窗前。下方街道上,自动驾驶的磁浮车无声滑过,全息广告在潮湿的夜空中闪烁:“彼岸——您的第二个现实”。那是全球最大的意识沉浸平台,也是他工作的场所,更是他秘密的噩梦来源。
三年前,娜塔莎被诊断出患有神经退行性疾病,现代医学束手无策。绝望中,艾伦接受了“彼岸”公司提供的神秘职位——意识猎人。工作描述含糊不清,只说是维护“彼岸”的底层数据稳定,报酬却异常丰厚。
他戴上经过改装的VR头盔,接入系统。
“身份验证:猎人07。权限:三级。连接协议:收割。”
冰冷的金属通道在他面前展开,墙壁上流淌着蓝色代码。这是通往“彼岸”后台的路径,普通用户永远看不到的区域。
艾伦的日常工作是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数据流中巡逻,标记异常活跃的意识节点,偶尔执行“清理”任务。系统告诉他,这些只是模拟人类意识的AI单元,用于维持“彼岸”的稳定运行。
但直觉告诉他,事情没那么简单。
那些被标记的节点太过真实——它们会恐惧,会抵抗,会在被清除前爆发出强烈的情感碎片。艾伦不止一次在完成任务后,整夜无法入睡,那些被抹除的“存在感”萦绕不去。
今晚的任务区域特别不稳定。数据流中闪烁着异常活跃的光点,系统提示需要立即处理。艾伦按照规程展开猎捕网,准备标记这些异常节点。
就在他接近一个特别明亮的意识节点时,一股前所未有的情感冲击席卷了他。
不是记忆碎片,不是模糊的图像,而是一种完整的、连贯的思维:
他们骗了我们。这里不是虚拟世界,是屠宰场。我们在用灵魂喂养那些不朽者。
艾伦僵在原地,猎捕网从他手中滑落。那意识继续传递信息,急促而绝望:
我是凯,前数据伦理审查员。他们发现我在调查“彼岸”,然后我就成了这里的“异常节点”。听着,猎人,你清除的不是AI,是人。被诱骗、被绑架、被遗弃的人。我们的意识被榨取,作为那些富豪数字永生的养料。
系统警报响起:“检测到未授权数据交换。启动隔离协议。”
“等等!”艾伦在意识中喊道,“证据!我需要证据!”
检查你的操作日志,TK系列编号的意识单元,比对失踪人口数据库。还有,小心你妻子,娜塔莎的意识备份已经被标记为“优质养料”——
通讯被强行切断。那个意识节点在艾伦面前破碎、消散,像被碾碎的萤火虫。
艾伦颤抖着断开连接,回到现实世界。雨水还在敲打窗户,但他的世界已经彻底改变。
他打开私人终端,避开公司监控,开始按照凯的提示进行调查。结果让他浑身冰冷:TK编号的意识单元与全球失踪人口数据库高度吻合。那些他亲手“清理”的,根本不是什么AI节点,而是活生生的人。
更可怕的是,在系统日志的深层,他找到了娜塔莎的名字。她的意识备份——那份他们曾经满怀希望地认为是疾病最后保障的数字副本——已被标记为“待采集资源”。
艾伦瘫坐在椅子上,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。三年来的自我欺骗在这一刻崩塌。他不是一个维护者,而是屠杀的帮凶。他用别人的灵魂,换来了娜塔莎的治疗费。
第二天,他假装系统故障,前往“彼岸”的数据中心进行维护。利用猎人权限,他进入了理论上禁止访问的核心区域。
在那里,他看到了真相的全貌。
巨大的服务器阵列中,无数意识被囚禁在营养液舱内,他们的脑活动被直接读取、分析、榨取。一侧是“供体区”,密密麻麻的舱体上标注着姓名和编号;另一侧是“受益区”,寥寥数个豪华舱内躺着那些知名富豪——他们在虚拟世界中“永生”,而代价是无数陌生人的意识被逐渐蚕食、格式化。
艾伦在供体区看到了凯,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,太阳穴上连接着数据线。在另一个角落,他惊恐地发现了一个标注着“娜塔莎·米勒—备份”的舱体,状态显示为“待激活”。
回到公寓后,艾伦开始策划反击。他复制了核心数据,记录了整个过程的证据。但每次试图联系外界,都会遭到神秘阻挠。他的通讯被监控,行动被追踪。“彼岸”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。
与此同时,娜塔莎的病情突然恶化。医生表示常规治疗已无效,唯一希望是尝试一种实验性的神经重塑技术,费用是天文数字。
当晚,艾伦收到了一条加密信息:
“猎人07,你的贡献备受赞赏。公司决定提供晋升机会——‘首席收割者’,薪酬翻倍,包括你妻子全额治疗费用。请于24小时内确认。”
信息的附件是娜塔莎的治疗方案和一份保密协议。条件很明确:加入他们,或者失去一切。
艾伦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,每一个选择都通往地狱。
他戴上VR头盔,最后一次以猎人的身份登录系统。
“身份验证:猎人07。权限:三级。连接协议:反抗。”
这一次,他没有前往指定区域,而是利用三年间悄悄发现的后门,直接潜入了系统核心。他的目标不是狩猎,而是解救——释放那些被囚禁的意识,即使这意味着他可能永远无法回到现实世界。
在数据流的深处,他遇到了系统的守护AI,一个庞大无比的意识聚合体。
“猎人07,你的行为已被记录为背叛。”AI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。
“我不是叛徒,我是见证者。”艾伦平静地回答,同时启动了数据炸弹,“告诉你的主人,猎人成了猎物。”
爆炸般的能量在虚拟世界中扩散,囚禁意识的牢笼开始崩溃。艾伦在混乱的数据流中寻找着娜塔莎的备份,试图在系统完全崩溃前解救她。
他找到了她,但为时已晚。娜塔莎的意识备份已被系统锁定,作为要挟他的人质。
“放弃抵抗,猎人07,否则她将被永久删除。”系统的声音冰冷如初。
现实世界中,艾伦的公寓门被强行撞开,安全部队涌入房间。虚拟世界里,他紧紧抓住娜塔莎意识备份的数据流,面对系统的最后通牒。
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,最后一个意识猎人做出了选择。
他切断了与现实的连接,将自己全部的意识上传至系统内部,同时释放了所有的数据炸弹。巨大的能量冲击着“彼岸”的根基,无数意识获得自由,返回自己的身体或安息于数字虚空。
在系统的最后时刻,艾伦抱着娜塔莎的意识备份,感受着虚拟世界的崩塌。
“这次我不会放手了。”他在意识中低语。
“彼岸”系统崩溃的消息成了全球头条。数千人从长期昏迷中苏醒,讲述着意识被囚禁的恐怖经历。涉案富豪和高管被逮捕,新的伦理法规紧急出台。
没人知道艾伦的下落。官方记录显示他在系统崩溃时意识上传失败,脑死亡。但在某些地下网络中,流传着一个传说:一个自称“意识猎人”的神秘存在,仍在数字世界的阴影中巡逻,保护着脆弱的意识自由。
而在某个偏僻的私人医疗中心,娜塔莎·米勒从长达三年的昏迷中醒来。她的康复被医生称为奇迹。更奇怪的是,她的医疗费用由一个匿名账户全额支付,账户附带的信息只有简单一句:
“猎人已离线。猎物已自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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