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表葬礼第四日,灵堂的香火依旧鼎盛,往来吊唁的官吏渐少,只剩几名老臣在灵前默默垂泪。
诸葛亮一袭素袍立于灵堂侧门,正与马良商议如何将襄阳粮草动向传递给新野的刘备,忽闻身后传来熟悉的羽扇轻摇之声——却不是他自己的那柄。
转身望去,只见一名身着青灰色儒袍的男子缓步走来,身形略矮却气度沉稳,手中羽扇比寻常的大上一圈,正是刘琦倚重的谋士庞统。
庞统刚与荆南太守商议完葬礼后续的治安事宜,见诸葛亮望来,便拱手笑道:“孔明先生远道吊唁,一路劳顿,怎不在偏厅歇息?”
诸葛亮羽扇轻顿,目光落在庞统扇面上的字迹,语气平静却带着锋芒:“先生倒是好兴致,竟在丧礼上携此扇面。只是亮近日听闻,庐江郡功曹庞统,正辅佐周瑜操练水军,那人不仅与先生同名,连‘凤雏’之号也一般无二——不知先生与庐江那位,是何渊源?”
此言一出,一旁的马良顿时面露难色。
他久在荆州,只知刘琦麾下有位奇谋百出的庞士元,却不知江东竟也有个“庞统”。
庞统闻言先是一愣,随即抚掌大笑,笑声惊动了灵前的老臣,纷纷侧目看来。“孔明先生消息灵通,竟连江东琐事都了如指掌。”他收住笑,走到诸葛亮身侧,压低声音道,“不如借偏厅一叙,此事说来,倒是与水镜先生有关。”
灵堂西侧的偏厅内,炭火烧得正旺,驱散了冬日的寒意。诸葛亮先落座,羽扇放在桌案上,目光直视庞统:“先生请讲。水镜先生司马徽与亮有师徒之谊,若先生真与他相识,定知当年我们在颍川论道之事。”
“何止相识?”庞统端起侍女奉上的热茶,指尖划过杯沿,“建安三年,先生与水镜先生在颍川草庐论及‘天下谋士格局’,先生曾言‘江东多俊杰,唯缺经世之才’,水镜先生当时便笑答‘凤雏在吴,只是藏于泥中’——我说的可对?”
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此事他只与司马徽、徐庶提及,外人绝难知晓。
庞统见状继续道:“庐江那位‘庞统’,是我同族堂弟庞山民的次子,因自幼与我容貌相似,又同拜水镜先生门下,便借了我的名号与‘凤雏’之号投效江东。”
他放下茶杯,从怀中取出一枚刻着“元直赠”的铜符,“当年徐庶兄长徐元直离荆赴魏前,曾将此符一分为二,一枚赠我,一枚托我转交先生,说日后凭此符可辨真伪——先生不妨看看。”
诸葛亮接过铜符,只见符上刻着“卧龙凤雏,得一可安天下”的篆书,与自己怀中那枚合在一起,恰好拼成完整的图案。他心中的疑虑已去大半,却仍追问:“先生既为真凤雏,为何不亲自投效江东,反而让堂弟借名?”
“只因我与景升公早有旧约。”庞统语气沉了下来,“建安五年,我在襄阳游历,恰逢蔡瑁欲强夺南郡士族的田产,是景升公出面调停,还赠我‘安邦策’三卷。他虽无争霸天下之志,却有安民之心,我便许诺‘若荆州有难,必倾力相助’。”
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感慨:“堂弟自幼立志投吴,我便顺水推舟,让他借我的名号在江东立足,一来可探江东虚实,二来也能避开蔡瑁的耳目——蔡瑁当年曾因我劝景升公‘疏远外戚’,欲除我而后快,我若以真名现身,岂会有今日辅佐刘琦的机会?”
诸葛亮沉默片刻,羽扇在掌心轻轻旋过,目光从铜符上移开,语气添了几分郑重:“先生与元直、水镜先生的渊源,亮已深信不疑。但论及辅佐之主,血统与心志缺一不可。玄德公的宗亲身份,绝非寻常谱系可比——建安元年玄德公朝见天子于许都,献帝困于曹操肘腋,见玄德公心怀汉室,当即命宗正卿当场核对《皇宗族谱》,确认其为中山靖王刘胜之后、孝景皇帝阁下玄孙,天子亲口称其‘皇叔’,此事满朝文武如董承、杨彪皆有见证,绝非空穴来风!”
诸葛亮身子微挺,羽扇指向窗外灵堂方向,“昔年黄巾乱起,玄德公变卖涿郡祖产,起五百乡勇驰援涿县;北海孔融被黄巾围困,他仅率千余兵马星夜驰援,连孔融都叹‘天下唯使君有急人之义’;陶谦三让徐州,他因‘受之无名’再三推辞,直至陶谦临终托孤才暂领州事——这份‘临财毋苟得,临难毋苟免’的仁德,配上天子认证的身份,岂是只守一州的公子能比?”
庞统闻言将羽扇往桌案上一按,扇沿压住半盏凉茶,眼神锐利如锋:“景升公乃鲁恭王刘余嫡脉,世袭荆州牧二十年,荆襄九郡官吏百姓,哪个不知‘刘荆州’的名号?刘琦是其嫡长子,建安六年随父巡行荆南四郡时,便在长沙、零陵主持过赈灾,百姓为他立过‘德政碑’;蔡瑁作乱时,零陵太守刘度、桂阳太守赵范第一时间响应他,便是认汉室宗亲,匡扶汉室之志。”
诸葛亮羽扇轻挥,带起一缕炭烟,“秦末之时,楚怀王虽据彭城,却远不如刘邦‘先入咸阳,约法三章’得天下心;光武皇帝起兵南阳时,麾下不过宗室子弟三千,却因‘复高祖之业’的旗号,引得关中豪杰纷纷来投。玄德公的‘仁德’,从不是局限一地的恩惠——昔年吕布袭取徐州,玄德公屯兵小沛,虽粮草匮乏,却严令军士不得侵扰百姓,小沛百姓为感念其恩,暗中送粮者络绎不绝;袁绍遣人招降,许以‘豫州牧’之职,玄德公因袁绍‘谋废立之事’断然拒绝,宁愿寄人篱下也不背汉”
随即,诸葛亮加重语气,羽扇直指案上地图,“这些百姓倾心相附、志士慕名来投,不是因他有‘刘皇叔’的名分,而是信他能守汉室本心——这份‘天下心’,才是兴汉的根基。刘琦公子守荆州是功,但他至今未对曹操‘挟天子以令诸侯’发过一檄,未对天下流离百姓伸过援手,这便是‘守土’与‘匡汉’之别啊!”
“无荆州之固,何谈匡汉之业?”庞统猛地抬手,指节叩响地图上的襄阳,“孔明先生可曾想过,若刘琦公子如玄德公般‘漂泊待时’,蔡瑁早将荆州献给曹操,届时荆襄水师尽归曹操之手,江东孙权难保,玄德公连容身的新野都守不住!”
旁的放缓语气,说起刘琦的实绩,眼神添了几分温度,“公子在零陵时,恰逢桂阳流民涌入,他不仅开仓放粮,还划荒田给流民耕种,教他们织麻捕鱼,半年内便让三千流民安居乐业;蔡瑁封锁汉江时,他暗中联络甘宁,以‘以盐换粮’稳住水师军心——这些事虽不及‘拒袁守节’声名远播,却实实在在让荆州百姓免受饥寒。”
庞统抓起羽扇,指向炭炉中跳动的火苗,“炭火要先暖炉,才能暖屋;兴汉要先安州,才能安天下。玄德公的‘大仁’是远水,刘琦公子的‘实政’是近火,如今曹操在宛城囤积粮草,张辽的先锋已到叶县,远水救不了近火!”
“先生所言‘近火’,恰需‘远水’为根基。”诸葛亮羽扇轻压,哈哈一笑,压下炭炉溅起的火星,“曹操南征,打的是‘奉天子以讨不臣’的旗号,若仅靠荆州本土认同,荆南四郡的蛮族、交州的土吏,为何要助刘琦公子抗曹?”
说着,诸葛亮又话锋一转,语气软了几分,“亮并非否定公子,他的‘刚柔并济’,亮深为敬佩。如今平定蔡瑁,他不株连蔡氏旁支,那份宽仁,皆是明主之姿。”
诸葛亮将铜符放回庞统面前,“只是‘天下正统’从不是非此即彼——玄德公的‘天下之心’,需刘琦公子的‘荆州之基’;刘琦公子的‘守土之实’,需玄德公的‘外联之势’。所谓明主,本就该如日月相照,而非孤星独明。”
庞统盯着案上的铜符,忽然抚掌大笑,笑声震得茶盏轻颤:“孔明先生这席话,才算说到了根本!我执着于刘琦公子,是见他能让荆州百姓‘安身’;先生推崇玄德公,是见他能让天下志士‘立命’——安身与立命,本就是兴汉大业的两面。”
他拿起铜符,将其与诸葛亮怀中取出的另一半拼合,完整的“卧龙凤雏”四字在炭光下格外清晰,“水镜先生当年说‘得一可安天下’,如今看来,是要‘二人同心,方能安天下’。刘琦公子守荆州,玄德公图进取,此乃天作之合。”
诸葛亮亦含笑颔首,羽扇轻摇:“先生所言,正是亮此次来襄阳的深意——吊唁景升公是情分,联刘琦公子抗曹是大义。”
恰在此时,偏厅的门被轻轻推开,刘琦身披孝袍立于门口,积雪沾在他的发间,脸色虽苍白却目光明亮——他已在廊下听了半晌。“二位先生的话,琦都听到了。”他迈步走进来,对着二人深深一揖,“玄德公是我叔父,有匡扶天下之志;琦是荆州之主,有守护一方之责。叔父需荆州为根基,琦需叔父为外援,结盟抗曹,是琦此刻唯一的心愿。”
诸葛亮与庞统对视一眼,同时起身拱手,异口同声道:“愿助公子与玄德公,共守荆襄,共兴汉室!”
诸葛亮随即取出一封封蜡的书信,递到刘琦手中:“这是玄德公亲笔信,言明若结盟,愿以新野兵马归公子节制,共同驻守博望坡,与樊城的颜良部、汉江的甘宁水师形成犄角。”庞统则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,展开道:“这是我拟的《荆襄新野联防策》,标注了各处关隘的布防人数、粮草转运路线,只需玄德公点头,三日内便可布防完毕。”
偏厅内的炭火光映在三人脸上,将彼此的身影拉得很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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