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2.立旗争大义

  冬夜的寒风卷着碎雪,在樊城的雉堞间呼啸。

  刘备的细作如狸猫般贴紧城墙根,玄色劲装与夜色融为一体,腰间的短刀裹着绒布,连拔刀的寒芒都被刻意压制。他们避开城头巡逻兵的火把光晕,指尖扣着城砖的缝隙,悄无声息地潜至西城门的暗哨盲区——这里正是张辽接管防务后,故意留出的“观察口”。

  而此刻,荆州牧府邸的议事厅内,二十四支牛油烛已燃至过半,烛泪凝结成蜿蜒的琥珀色,将厅内映照得暖意融融,与城外的酷寒判若两个世界。

  刘琦身着一袭半旧的青色葛布常服,衣襟上还沾着晨起整理父亲遗物时蹭到的墨痕,他端坐主位,案上摊着两份压得平整的文书:左侧密报的封蜡带着新野特有的桐油味,墨迹新鲜,上面“流民日增三千,皆奔‘刘皇叔’旗号”的字句被红笔圈出,格外刺眼;

  右侧则是沮授连夜誊录的荆襄名士名录,麻纸边缘因反复批注微微发卷,上面用朱笔勾划着各家士族的动向标记。

  案角的青瓷茶杯尚有余温,水汽袅袅升起,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。

  “诸位请看。”刘琦抬手将密报往桌心推了推,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凝重,“新野不过弹丸之地,粮草仅够支撑数月,刘备却仅凭‘刘皇叔’三字与‘匡扶汉室’的空名,便能让荆北流民拖家带口、冒着风雪投奔。咱们守着荆州九郡的沃土,掌着数万精锐,握着汉江水师,可则注(沮授)连夜梳理的民情显示,如今荆襄士族已有半数持观望之心——若失了这‘大义’名分,不出半年,军中士卒、地方士族都会人心浮动——到那时,咱们守的便不是先父景升公的基业,而是一座空壳城池。”

  “主公所言极是!”左侧霍峻“腾”地往前一步,腰间的环首刀撞在甲叶上,发出“当啷”一声脆响。

  他一身玄铁甲胄尚未卸去,甲缝里还嵌着零陵山地的泥垢,右手死死按在剑柄上,“末将从临贺回襄阳时,沿途见着不少新兵窃窃私语,说‘跟着刘皇叔才是真保汉’,还有几个黄巾降卒抹着眼泪说,若咱们不沾‘汉’字,他们到死都是‘反贼’。”

  他粗声粗气地补充,脸上满是焦躁,“军饷给得再厚,不如一句‘替汉室出力’管用!那些汉子不怕死,就怕死后落个骂名——咱们必须竖起匡汉大旗,不然军心迟早散了!”

  “霍将军莫急。”庞统羽扇轻摇,他慢悠悠地往椅背上一靠,指尖轻点桌沿,“竖一面旗容易,找个绣娘一日便能绣成,但要让这旗立得住、镇得住人,难。”

  庞统忽然突然倾身向前,语气添了几分郑重,“刘备的‘皇叔’名号,是许都天子亲口喊的,董承、杨彪这些老臣都在场作证,即便天子是曹操的傀儡,这名号也占了‘法理’二字。咱们若只喊‘匡汉’,百姓会说咱们是跟着刘备学样,士族会说咱们是‘借大义谋私利’,反倒成了他的附庸。”

  “然而”庞统忽然话锋一转,眼神骤然锐利,“但荆襄的根,从不在许都的天子,而在景升公!他治荆州二十年,逢灾开仓、遇乱安民,连交州的士燮都敬他三分——荆襄士族谁家没受过他的恩惠?蔡氏旧部虽怀异心,可本土望族如蒯、马氏、黄氏,都念着景升公的恩德,这才是咱们最硬的底气。”

  刘琦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赞许,他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身,这正是他连夜召集众人的核心用意。

  此时沮授缓缓开口,他端坐椅中,双手搭在膝上,青色儒袍的袖口磨出了细毛,眼底带着熬夜梳理民情的血丝,声音却稳得像铸了铜:“士元之言,切中要害。主公的旗号,需把‘汉’与‘荆’绑在一起——‘承父遗志,匡扶汉室’,这八个字便是根基。”

  沮授抬手捋了捋颌下短须,细细道来,“我连夜梳理荆襄士族,大致可分三类:一类是荆北的‘兴汉’,如南阳张氏、章陵赵氏,素来推崇皇室正统,对刘备‘皇叔’名号颇为认同;二类是本土望族,如襄阳蒯氏、江陵黄氏,他们世代扎根荆州,最看重‘州主正统’,景升公在时便唯其马首是瞻;三类是蔡氏旧部,虽怀二心却势单力薄。”

  说到此处,他稍作停顿,目光扫过众人:“刘备是‘皇叔’,代表的是天下汉室宗亲,能吸引第一类人;主公是景升公嫡长子,是荆州公认的继承者,能稳住第二类人。咱们打出‘承父遗志,匡扶汉室’的旗号,既占了‘匡汉’的大义,又立了‘守荆’的根本——那些荆北‘兴汉派’,既要顾着‘汉’的名声,又不敢得罪掌控荆州钱粮的本土望族,咱们一立旗,他们自会摇摆。”

  “沮公此分析,与我不谋而合!”

  田丰猛地将手中竹简往桌案上一放,竹简边缘撞得案角的墨锭都跳了跳。他眉头紧锁,刚直的脸上满是急切,“空喊口号骗得了一时,骗不了一世!刘备在新野招流民,可他粮仓里的粮只够撑一个月,流民饿死的都有十多个——这就是他的‘匡汉’?”

  田丰一把翻开竹简,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,墨迹还带着几分湿润,“咱们有系统送的五十万石粮、两千架曲辕犁,我已算过,南郡、江夏的荒田开垦后,每亩能多收两石粮。咱们就对外喊‘匡汉先安农’,给流民分田、发种、派农技人,让他们亲眼看到,跟着咱们的‘汉旗’能吃饱饭、活下去——民心从来都跟着肚子走,不是跟着名号走!”

  竹简上的开垦计划写得详尽,连每片荒田配几架翻车、派多少民夫都标得一清二楚,旁边还批注着“正月开工,三月见苗”的字样。

  “元皓的实政之策,正是竖旗的根基。”刘琦豁然起身,走到议事厅中央的巨大地图前,抬手从袖中抽出一卷锦缎,“哗啦”一声展开——这是一面缩小的旗帜图样,赤红锦缎为底,用真金捻线绣出的“汉”字居于正中,笔画遒劲,泛着柔和的光泽;左侧用银线绣着几株翠竹,竹叶舒展,是荆州特有的湘妃竹样式。

  右侧则盖着一方朱红印章,正是刘表生前常用的“景升私印”拓本。“这面旗,就叫‘汉祚荆承旗’。”他用指尖顺着“汉”字的笔画划过,“‘汉祚’是天下大义,‘荆承’是本土根基,合在一起,就是说——汉室的国祚,要靠荆州来承托;荆州的安稳,就是汉室的根基。”

  他的指尖重重落在地图上襄阳城南的校场位置,那里用朱笔圈了个醒目的圆圈:“三日后,就在这里举行立旗大典。荆南四郡的太守、襄阳城内的望族、甚至交州派来的吊唁使,都要请来观礼。大典上做两件事:第一,宣读《匡汉檄文》,把曹操‘挟天子、屠徐州、占冀州’的罪状一条一条列清楚,明明白白告诉天下人,咱们保荆州,是为了给汉室留一块干净地;第二,当场宣布三项新政——开仓放粮,先赈济荆北流民三万;派农技官带着曲辕犁,往南郡、江夏送种下乡;让沮公、田公主持吏治,把蔡瑁提拔的贪官全都查出来!”他声音陡然提高,“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,咱们的‘匡汉’,不是写在纸上的字,是能落到百姓碗里的粮,是能种在地里的苗!”

  霍峻立刻拱手,甲叶碰撞声震得烛火都晃了晃:“主公放心!末将已调麾下最精锐的‘突骑营’三千人守在校场四周,连校场的井里都派了人盯着,绝不让蔡瑁余党搞鬼!”

  他脸上露出几分兴奋,“到时候让麹义把先登营拉出来演武——那些汉子都装备了强弩,五十步外能射穿三层甲,再摆个‘鱼鳞阵’,让那些观望的士族看看,咱们荆州的兵,比刘备的关张部将不差!他们见咱们兵强马壮,又肯实实在在为百姓做事,保管一个个都来攀附主公!”

  沮授微微颔首,补充道:“檄文需由我亲自执笔,用词要狠,却不能失了体面。文中必须加一段‘景升公托孤’的情节——就说景升公临终前拉着主公的手,说‘蔡瑁乱政,曹操虎视,吾儿需守好荆州,以固汉本’。”

 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折叠的麻纸信,递到刘琦面前,“这封‘遗信’是我照着景升公的笔迹仿写的,连他惯用的松烟墨都用上了,印章也是按拓本刻的,士族里认识他笔迹的老人一瞧就信。有这封信当证,主公的‘承父遗志’就不是空话,正统性比刘备的‘皇叔’名号还硬三分。”

  庞统最后起身,羽扇指向地图上新野的位置,扇尖在“新野”二字上轻轻一点:“咱们立旗的同时,得给刘备上点龃龉。”

  “好!就依诸位之计!”刘琦重重一拍桌案,案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跳,烛火随之一晃,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格外挺拔。“三日后,我要让‘汉祚荆承旗’在襄阳城头升起,让荆襄九郡的每一座城池、每一个百姓都看到——刘备想借大义揽人心,我偏要告诉他,荆州的大义,从来都攥在刘表嫡子手里!荆州的民心,也只能是我的!”

  议事结束时,东方已泛起鱼肚白,寒风从厅门缝隙钻进来,吹得烛火忽明忽暗。

  沮授捧着空白竹简回到偏室,砚台里已磨好新墨,他提起狼毫,笔尖一落便如惊雷滚地,《匡汉檄文》的第一个字“盖”便力透纸背;

  田丰揣着曲辕犁图谱,快步走出府邸,门口已备好快马,他要赶在天亮前到南郡,亲自盯着工匠赶制农具;

  霍峻则直奔校场,远远就听见麹义的吼声,先登营的士兵正顶着寒风列阵,甲胄上的霜花随动作簌簌掉落;

  庞统留在最后,招来心腹细作,将写好的流言纸条塞给他,低声嘱咐:“务必把话传到新野的粮铺掌柜嘴里。”

  刘琦独自站在议事厅窗前,朝阳的金辉透过窗棂,洒在他身上,将青色常服染成暖黄色。

  他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方青铜古印,正是系统赠予的“汉祚传承印”,印身刻着蟠螭纹,底部的“受命于天,既寿永昌”八字铭文是变体篆书,指尖抚过,能感受到青铜的冰凉与厚重。

  他望着远处襄阳城头的轮廓,心中清楚:这面“汉祚荆承旗”,既是招揽人心的大旗,也是与刘备、曹操博弈的棋盘。

  三日後的立旗大典,是他落子的第一步,而这盘棋的输赢,将决定荆襄的未来。

本章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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