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玉容却是面色微微一冷,不着痕迹地向旁侧移开半步,恰好避开了他的手。
同时淡淡道:
“有劳沈公子挂心了。
玉容无事,全赖这位杨少侠相助,方能脱险。”
那沈公子不老实风的手落了个空,脸上闪过一丝尴尬,旋即又堆起笑容:
“玉容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!
真是吉人天相。”
他目光一转,这才“发现”旁边的杨宁,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感激:
“这位便是那位杨义士吧?
果然一表人才,气度不凡!
在下沈连,内城追风沈家季脉次子。
沈某代玉容,多谢壮士援手之恩!”
他话语热情,眼神却在杨宁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上迅速扫过,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轻慢。
“恕沈某孤陋寡闻,不知道魁山县城里有何杨姓武道家族存在,不知杨兄是……”
秦玉容微微皱眉,杨宁也对这贵公子的心思看得明白,微微一笑道:
“原来是内城沈家公子,在下不过东街一白身罢了。远不如沈公子家世显赫。”
沈连眯眼一笑,正欲出声。
“不过我看沈兄如此气度不凡,还以为是那长脉嫡子,家中传人呢。
却不知沈兄大才,屈居于季脉末位,真是为沈兄扼腕叹息啊!”
沈连脸上笑容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。
……
……
“噗呲。”
两道嗤笑声同时从身后响起。
杨宁这番阴阳怪气的言语可是把秦玉容、秦玉慧两姐妹给逗笑了。
秦玉容笑得是这平日死缠烂打的赖皮蛤蟆今日终于吃瘪了。
这人名声狼藉最爱那新婚少妇和半小女童,平日里仗着内城沈家弟子的名号到处欺行霸市。
不过是后来跟着自己兄长后面混着了,见了自己又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、好像改邪归正了,说对自己一见钟情。
但当她了解之后,只觉得这人简直恶心透顶,看着就浑身不自在。
今日杨宁这番言语刚好狠狠损了他一把,他最是看重自己身份,但也最忌讳别人说他不是家中嫡系。
杨宁此举可谓是精准踩到他的痛点。
秦玉慧则有另一番心情。
自己呛被杨宁一句,不占道理说不出话,但沈连被阴阳怪气之后,一想到竟然有人比自己更惨,原本的伤心就消散了许多,内心就越发开心。
沈连咬牙切齿,慢慢说道:
“好,很好,你这……”
但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发言……
“玉容,玉慧!都还好吗?”
这时,又有一行人快步走来。
为首者是一名年约三十余岁的男子,身材挺拔,面容与秦玉容有几分相似,但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沉稳与久居人上的气度。
他步履稳健,目光如电,先是在秦玉容身上仔细看了看,确认无恙后,才松了口气。
“突闻你在春运楼遇袭的消息,我心中忐忑不安。
连忙向龚巡司告辞,快马加鞭回来。能看到你安全回来真的是太好。”
“兄长。”
秦玉容见到此人,脸上终于露出真切而放松的笑容。
来人正是秦家两姐妹的哥哥。
秦玉威。
秦玉威对妹妹点了点头,随即目光落在杨宁身上,朗声一笑,抱拳道:
“这位就是舍妹口中的杨宁少侠了?
果然英雄出少年!
秦某已听来人简要禀报,少侠临危不惧,拳毙王腾,救舍妹于水火,此恩此德,我秦家铭记于心!”
他笑声爽朗,自有一股豪迈之气,让人心生好感。
杨宁拱手还礼:
“秦公子言重了。
路见不平,份所应当。
何况那王腾嚣张跋扈,欲行灭口之事,杨某家人亦在现场,出手亦是自保。”
“好一个‘份所应当’!
好一个‘自保亦救人’!”
秦玉威眼中赞赏之色更浓:
“不居功,不自矜,实诚君子!
就冲少侠这份心胸胆识,也当得起我秦家上宾!”
他大手一挥,对身后跟随而来、显然是与他一同赴宴闻讯赶回的几位公子哥儿道:
“诸位仁兄,今夜舍妹虚惊一场,幸得杨少侠相助化险为夷。
秦某需安顿家人,处理后续,扫了诸位雅兴,实在抱歉。
改日秦某必在府中设宴,再向诸位赔罪致谢,今日还请各位先回府休息。”
那些公子纷纷拱手。
一边说着“秦兄客气”、“玉容小姐平安就好”之类的客套话,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在杨宁身上多停留了片刻,神色各异。
那位沈公子更是深深看了杨宁一眼,才随众人告辞离去。
秦玉威这才转身,对秦玉容、秦玉慧和杨宁道:
“外间不是说话之地,我们进府再叙。杨少侠,请!”
……
南四街,一处偏僻巷弄深处。
外表看起来与周边破败民居无异的旧屋,内里却门户紧闭,窗帘厚重,不透丝毫光亮。
一个头戴黑色面纱、身形模糊的人影,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来到这座屋前。
随后此人气血浮现,那紧闭大门传来一阵响动,他轻轻地推开虚掩的后门,闪身进入。
屋内没有点灯,一片漆黑,只能隐约看到数道同样笼罩在黑暗中的身影,早已静候在此。
空气凝滞,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。
新进来的人影走到屋子中央,用一种经过特殊技巧处理、变得嘶哑难辨原本音色的声音开口,打破了沉寂:
“春华楼之事,已然败露。
血猿兵败,王腾横死。
秦玉容未被掳走,安然返回秦府。
计划有变,血猿帮这条线……
暴露我教的风险剧增,应当考虑及早舍弃,切断联系。”
话音刚落,黑暗中另一处便响起一个低沉反对的声音:
“一次失败而已,何至于此?
秦家这一脉,外迁至此,在外城根基尚浅,实力有限。
血猿帮是我们经营多年的重要棋子,掌控东街地下诸多渠道,就此舍弃,损失太大,前功尽弃。”
“不错,”
又一个阴冷的声音接口:
“血猿帮如今气候已成,帮众过千,掌控着东街三成的灰产和黑市暗线。
王腾虽死,但其父王悍根基犹在,且此人性格睚眦必报,丧子之仇,必不会善罢甘休。
或可借此机会,进一步激化血猿帮与秦家的矛盾,我等坐收渔利。”
“激化矛盾?
若那秦家狠下心来,联合官府或其他势力,一举铲除血猿帮呢?
我可是听说了,那内城之中要上来一个新县尉,不是那什么尸位素餐的世家之人,也不是其他势力推上来的傀儡。
是府城派来的!懂吗?
这位被府城派来的县尉,必定要想要有所作为,说不定就要狠狠的在城中拍起一阵“风浪”。
这个时候我们如果再不小心谨慎,我们多年的投入岂非血本无归?
当断则断!”
……
“未必会到那一步,秦家这一脉,初来乍到这外城,行事未必敢如此酷烈……”
黑暗中,几人各执一词,低声争论起来。
“够了。”
一个苍老的声音,从屋子最深处的主位传来。
这声音平淡无波,却让所有争论瞬间平息。
“血猿帮这条线,暂时保留,但联络层级降低,投入资源削减,静观其变。”
那主位上的身影缓缓说道:
“王悍的反应,秦家的应对,以及……那个突然冒出来的‘杨宁’。
看清楚接下来的局势如何演变。
若血猿帮能抗住压力,甚至给秦家在外城的力量制造足够麻烦,便仍有价值。
若其迅速溃败,或暴露出可能牵连到我等的风险……”
声音顿了顿,吐出冰冷的两个字:
“斩断。”
众人沉默片刻,纷纷低首:
“遵命。”
短暂的会议结束。
没有人动作,但屋子四角、墙壁暗处,悄然打开了数个不同的出口。
黑暗中,身影陆续无声消失,融入外面的夜色,仿佛从未聚集过。
片刻之后,屋子角落里一盏极微弱、仿佛萤火般的油灯被点燃,只能照亮方寸之地。
主位之上,只剩下那头戴面纱的首领一人。
他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,面纱后的目光幽深难测,望着眼前跳动的微小灯焰,仿佛在凝视着东街的纷乱漩涡。
良久,一声微不可闻的低语,在空寂的屋内飘散:
“东街……杨宁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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