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鱼竿猛地一沉!
那股力量来得太突兀,太猛烈,根本不像鱼。叶熙禾正仰头灌下一口冰啤酒,猝不及防下,被拽得整个人往前一扑,啤酒罐“哐当”一声砸在脚下的岩石上,金黄色的液体混着泡沫迅速渗进潮湿的缝隙里。他下意识地死死攥住鱼竿,手背青筋暴起。
“操!”旁边的陈默低吼一声,反应极快,丢掉自己手里的烟头就扑过来帮忙抓住竿身。两人合力,才勉强顶住那水下怪物般的拖拽力。
“什么东西?挂底了?”另一侧的小武声音发颤,手电筒慌乱地在漆黑如墨的水面上扫射,光圈剧烈地抖动着。
“挂你妈!”陈默咬着后槽牙,脸憋得通红,手臂肌肉贲张,“底下这玩意儿在动!在使劲!妈的,绝对是条巨物!老子从没拉过这么沉的!”
鱼线绷得像根随时要断裂的琴弦,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“嗡嗡”声,深深切入墨绿色的水体,直指深不可测的黑暗。水底的东西似乎被激怒了,开始狂暴地左右冲撞。竿梢疯狂点头,发出噼啪的脆响。叶熙禾的心脏狂跳,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,一半是肾上腺素飙升的兴奋,一半是某种难以言喻的、冰冷的直觉——这感觉不对。
“稳…稳住!”小武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,手电光在水面乱晃,徒劳地想穿透那浓稠的黑暗,“熙禾,你…你感觉是什么?”
叶熙禾没吭声,全部的力气都用在对抗那股邪门的拉力上。他咬着牙,和陈默一起,一点一点,极其艰难地往回捯着线轮。每一次转动轮轴,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肌肉撕裂般的酸痛。水下那东西的力量大得惊人,像钩住了一头水牛。冰冷的汗水顺着叶熙禾的鬓角往下淌,滴进衣领里。
时间在紧绷的肌肉和粗重的喘息中缓慢爬行。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几分钟,也许是十几分钟,那狂暴的挣扎终于出现了一丝疲态。拉扯的力量减弱了,变得沉重而迟钝。
“快!快拉上来!”陈默眼中闪着近乎贪婪的光芒,那是属于猎人的兴奋,“别让它缓过劲!”
叶熙禾和小武也拼尽全力。沉重的线轮艰难地一圈圈转动。终于,水下那个模糊的轮廓,在手电筒微弱光圈的边缘,缓缓地、一点一点地浮了上来。
水波晃动,光线迷离。最先刺破水面的,是一只手。
一只惨白肿胀的手,毫无生气地向上探着,指尖微微蜷曲,像是在绝望地抓取什么虚空中的东西。皮肤被水浸泡得发亮,呈现出一种死寂的、不祥的灰白色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空气里只剩下三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,还有心脏在肋骨后疯狂擂动的声音。
“啊——!”小武喉咙里爆发出一声短促、尖锐、几乎不成调的惊叫,手电筒“啪嗒”一声掉在脚边的岩石上,光束斜斜地指向天空,彻底熄灭。周围瞬间陷入更深的、令人窒息的黑暗。
“闭嘴!”陈默的声音嘶哑,带着一种被恐惧扭曲的凶狠,在黑暗中响起。他猛地吸了一口气,像是要把所有惊骇都压回肺里,然后摸出自己的手机,手指哆嗦着按亮了屏幕光。
惨白的光线重新投射到水面上。
那具尸体完全暴露在微光之下。他并非漂浮,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——端端正正地坐在水底!仿佛水下有一张无形的椅子。他穿着普通的深色夹克和裤子,早已被水泡得变形。头颅低垂着,湿透的黑发像水草一样紧贴着头皮和肿胀的脸颊,看不清五官。最刺眼的,是他露在袖口外的那只惨白手腕上,紧紧缠绕着几圈东西。不是水草,颜色暗红,在手机冷光下显得格外扎眼——是一根褪了色的、编织得有些粗糙的红绳。红绳上,似乎还隐约系着一个小小的、深色的东西,看不真切。
“呕…”小武再也忍不住,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,胆汁的苦味瞬间弥漫在空气里。
叶熙禾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。胃里翻江倒海,他死死咬住牙关,才没跟着吐出来。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,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和四肢。钓上尸体!这水库里竟然有一具坐着的尸体!手腕上还缠着那鬼气森森的红绳!
陈默的脸色在手机屏幕光的映照下,惨白得如同水下的死尸。他死死盯着那具端坐的尸体,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,但在这恐惧之下,还有一种更强烈的、近乎本能的抗拒——抗拒承认眼前这恐怖的现实,抗拒这件事可能带来的无穷麻烦。
“不能…不能让人知道…”陈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“我们…我们夜钓…钓到死人…说不清…”
“那…那怎么办?”小武带着哭腔,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,“报警…报警啊!”
“报警?”陈默猛地扭过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狠狠瞪着小武,手机光把他扭曲的表情照得如同恶鬼,“警察来了怎么说?我们三个,半夜在这荒山野岭的水库钓鱼?钓到一具尸体?你知道要录多少口供?要查多久?我们工作要不要了?家里人怎么看?村里人怎么看?”他的声音越说越低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绝,“这地方偏得很…没人知道我们今晚来过!就当什么都没发生!把他…把他弄回去!”
“弄…弄回去?”叶熙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,喉咙发紧,“你是说…把他推回水里?”
“不然呢?”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,“留着他在这儿?等人发现?”他不再看两个同伴,把手机塞回口袋,四周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黑暗。黑暗中,只听到他摸索着,捡起刚才慌乱中掉在地上的、用来撬石头的粗树枝。沉重的脚步声挪到水边。
“搭把手!”陈默低吼,声音在寂静的水面上传开,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响。
叶熙禾和小武僵在原地,大脑一片空白。巨大的恐惧和对陈默提议的本能抗拒撕扯着他们。但陈默已经行动起来,黑暗中传来树枝戳到某种沉重软物的闷响,还有水花被搅动的声音。那具端坐的尸体,在黑暗中似乎晃动了一下。
“操!快点!”陈默的喘息粗重,带着恐惧和用力过度的颤抖。
叶熙禾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推力在背后推着他,是恐惧,是混乱,是某种对陈默暴戾的屈从。他踉跄着上前一步,也摸索着捡起一块石头,手抖得几乎握不住。小武也呜咽着,被无形的恐惧驱使着,哆哆嗦嗦地凑过去,用脚胡乱地往水里蹬。
黑暗中,只有沉重的物体被推动、搅动水波的哗啦声,以及三人粗重、压抑、带着哭腔的喘息。每一次触碰到那具冰冷、僵硬、被水泡得滑腻的尸体,叶熙禾都感觉一股寒气顺着指尖直冲心脏,胃里翻搅得更厉害。他甚至不敢去想自己碰到的是哪个部位。
终于,随着“咕咚”一声沉闷的水响,那令人作呕的触感消失了。水面剧烈地晃动了几下,泛起浑浊的涟漪,然后,一切重归死寂。那具端坐的尸体,连同手腕上那抹刺眼的红,沉入了深不可测的黑暗水底。
岸上的三人,像被抽掉了骨头,瘫软在冰冷的岩石上,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和劫后余生般的粗喘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、水腥味、呕吐物的酸苦味,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冰冷的、死亡的气息。没人说话。巨大的罪恶感和后怕像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他们。
“走…快走…”陈默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,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。他第一个挣扎着爬起来,连滚带爬地去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渔具包,动作慌乱得像后面有厉鬼在追。
叶熙禾和小武也如梦初醒,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的东西,手电筒都顾不上捡了,只想立刻、马上逃离这个吞噬了尸体和秘密的恐怖水潭。
来时那条被月光勉强照亮的土路,此刻在三人眼中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。他们跌跌撞撞地冲下水库堤坝,一头扎进通往村子的土路。夜风更冷了,刮在汗湿的皮肤上,激起一片鸡皮疙瘩。来时觉得稀松平常的虫鸣和树叶摩擦声,此刻听起来都像隐藏着窃窃私语,充满了不怀好意的窥伺。
叶熙禾跑在最前面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鼻般的血腥味。他只想快点回到村里那间租住的农家院,锁上门,蒙上被子,把刚才那恐怖的一幕死死关在外面。他记得很清楚,这条路并不复杂,沿着土路一直跑,穿过前面那片不大的杨树林,再拐两个弯,就能看到村口那棵标志性的歪脖子老槐树。
他闷头狂奔,肺部火辣辣地疼。几分钟后,熟悉的杨树林轮廓出现在前方。他心头一松,脚步更快了几分,一头冲了进去。
林子里比外面更暗,月光被浓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,在地上投下晃动不安的诡异光斑。脚下是厚厚的落叶,踩上去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,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然而,跑着跑着,叶熙禾的脚步猛地顿住了。
不对。
太安静了。
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和粗喘,身后…一片死寂?
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。他猛地回头。
身后,空空荡荡。只有幽暗的树林和脚下那条延伸进黑暗的土路。陈默和小武呢?刚才明明紧跟着他冲进来的!
“陈默!小武!”叶熙禾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炸开,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,瞬间被浓密的树叶吸收了大半,显得单薄而无力。
没有回应。
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,单调地重复着,像某种嘲弄的低语。
冷汗瞬间浸透了叶熙禾的后背。他强压下心头的恐慌,掏出手机想打电话。屏幕亮起,刺眼的白光映出他惨白的脸。信号格,赫然显示着一个刺眼的红叉——无服务!这地方明明离村子不远,来时还有两格信号的!
“妈的!”叶熙禾低骂一声,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心脏。他不敢停留,也顾不上等同伴了,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跑。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,闭着眼都能摸出去。他加快脚步,在幽暗的林间小道上狂奔。
跑!穿过去就好了!他不断给自己打气。
脚下的路似乎没有尽头。两旁的杨树在黑暗中扭曲着枝干,如同无数沉默的鬼影。不知跑了多久,叶熙禾只觉得肺都要炸开了,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。他扶着膝盖,大口喘着气,抬头向前望去——
前方,树林的边缘终于出现了!月光重新变得明亮了一些。
他心头一喜,踉跄着冲出树林。
然而,眼前所见,却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!
不是村子的景象。
月光下,是一片开阔的水域。水面平静得如同一块巨大的、墨绿色的玻璃,倒映着惨白的月亮。岸边,是几块熟悉的、突兀的黑色岩石。
黑水潭!
他竟然又跑回了水库边!他刚才明明是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跑的!
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他。鬼打墙!这个词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。他猛地转身,想再次冲回树林,却听到身后传来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。
是陈默和小武!
他们俩同样脸色惨白如鬼,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茫然。陈默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血迹,像是摔倒时磕破了。小武的裤子膝盖处沾满了泥污,显然也摔得不轻。
“熙…熙禾!”小武看到他,如同看到救星,带着哭腔扑过来,“我们…我们怎么又回来了?”
“我他妈怎么知道!”陈默烦躁地低吼,眼神凶狠地扫视着死寂的水面,像是在防备着什么,“跑!换个方向!我就不信了!”
他一把拉起还在发懵的小武,转身就朝水库堤坝的另一侧冲去。那边有一条更窄、更少人走的小路,据说也能绕回村子。
叶熙禾看着他们消失在堤坝的阴影里,心脏沉到了谷底。他犹豫了一下,巨大的恐惧让他不敢落单,咬咬牙,也追了上去。三人沿着那条长满荒草、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路狂奔。小路上布满碎石,坑坑洼洼,好几次都差点摔倒。
这一次,叶熙禾留了个心眼,一边跑,一边死死盯着路边的参照物——一块形状奇特的巨石,一棵被雷劈断半边的枯树。他记得这些标志物。
他们埋头狂奔,比上一次更加拼命,肺部火烧火燎。然而,当叶熙禾再次看到前方出现的标志物时,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他淹没。
那块形状奇特的巨石,再一次出现在视线前方。他们又绕回来了!还是在黑水潭边!只不过换了个角度,离他们最初钓鱼的位置更近了一些!
“啊——!!”小武终于彻底崩溃了,他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,猛地抱住头蹲了下去,身体筛糠般剧烈地抖动着,“有鬼!有鬼啊!是那个…那个尸体!他不让我们走!他要我们偿命!”他的声音尖利刺耳,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,在死寂的水库上空回荡。
然而,这声撕心裂肺的尖叫,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,只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,瞬间就被一种无形的、粘稠的力量吞噬了。声音传出去不过几米,就变得沉闷、微弱,最终彻底消失,仿佛从未响起过。四周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死寂,只有小武自己粗重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。
“偿命?”陈默猛地转过身,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疯狂的光,他一把揪住小武的衣领,将他整个人几乎提离地面,“闭嘴!再他妈胡说八道老子先弄死你!”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,恐惧和暴戾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种狰狞的表情。他的视线,却不由自主地、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惧,瞟向那片墨绿色的、深不见底的水面。
叶熙禾没有理会他们的争执。一股冰冷的、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攫住了他。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水面上,离他们最初钓鱼的那几块岩石不远的地方。

